——评魏玉明长篇小说《同龄子》对历史的检索
撷 英
风霜雨雪,岁月留痕。魏玉明先生能在纷杂繁忙的十数年间写出一部四卷本的鸿篇巨制,我们除了艳羡之外,其实也在预料之中。因为作为一名企业家的他,在孳孳汲汲谋求于生存的人生羁旅中,宛若一只辛勤的小蜜蜂,多有文字似涓涓细流,走长壑奔大川,于天涯水陬处汇入当代汪洋恣肆的文学之海。因这种种征兆已经做了最好的预言,于是,当这部书面世时,并未使人感到遽然的讶异和错愕。倒是在当今多少才情少年翩翩起舞的文坛,不期然间走来一位壮年之岁的作者,颇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发出由衷的敬重与突兀的谓叹。
假如我们没有猜错,这部憾世之作的写作背景应该是一度名闻遐迩的煤都——抚顺。东北这座因煤炭而兴起,因石油而辉煌,因雷锋而闻名的城市,是新中国工业的长子,在共和国的历史上做出了太多太多的贡献。那逝去的美轮美奂的旧日影像,那音犹在耳的喧嚣别致的市声,仿佛浓阳下瞬间滑过的一滴松脂,伴随大自然的变迁幻化成为煤炭中的特有物质——琥珀。这是一份真挚的爱,被漫长的岁月精炼而成,一旦被忽略了,历史注定要抱憾终生;这是一腔浓稠的血,由白昼与黑夜淬沥而变,白白地流淌了,历史之躯将因干涸而死亡;这是一具不屈的魂,为高天厚土聚敛而形,倘若没有招魂人,历史只能在荒风中四处游荡。不知始于哪一个曼妙的时刻,不知缘于哪一次偶然的碰撞,魏先生拾起这枚橙黄色的琥珀,悉心打磨掉它上面的浮垢,倾心镌镂出它的晶莹剔透,圆润动人。于是,在中华民族文学的伟大宝库之中,赫然多出一部大气磅礴的恢宏巨著。诚然,文学作为纪录社会步伐的特殊形式,并非一般性大众化的宠爱和嗜好,不会有人逼迫居住在这座城堞里的人们,去打捞漫淹于时间之渊的沉舸古棹,不会有人乜斜居住在这座城堞里的人们,缀网劳蛛般奔忙于日常生活中的琐细碎屑。不过,人们不约而同地仰视罗贯中和曹雪芹的峨冠博带,却也是文学鉴赏活动中不争的事实。因为那一段历史由于他们的追记,不仅历久弥新,而且愈发引人入胜。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不能枯竭的永恒话题,从而引导他们格物致知,猛醒了许许多多洞悉生活的人生真谛。人类有情,人类可感,历史如果断代在自己的手中,那是后世子息不可饶恕的罪过。就这一点而言,不唯我们真的要感谢魏先生,怕是抚顺这座城市也真的要感谢魏先生。
工业题材在文学创作中,一直相当于博彩业中的冷号,时而现身时而隐没,犹如云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。偶然出现一二篇什,恰似一抹春光乍现,无论是读者亦或是评论家,往往在极度的欣喜之余,无不喋喋不休地纵论短长。人们乐于判读工业题材的作品,大家在怡情悦色的同时,怀着美好的愿望追踪它的轨迹,以便破译出其中鲜为人知的奥妙,汲取成功与失败的经验和教训,开垦工业题材这片不断有人踏入边缘的处女地,大面积收获期待已久的菽粟稻麦。若有成功之作,勿庸置疑,当会堂而皇之地载入史册。魏先生做到了,这部作品悄然而至,兀立在读者面前,修篁般沉稳娴雅,谦逊地望着人们微笑。魏先生成功了,皇皇百万言,以一座煤城为依托,对建国初期乃至今日的几十年历史,做了真实而艺术地再现,从文学创作的角度,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有益实践。我们说他做到了,不是无中生有,它毕竟以一泓清水般的洁净,一簇浓荫般的翠绿,赋予了文学这块净祗园崭新的生机。我们说他成功了,并非溢美之词,一部大部头的作品摆在面前,在建国之后几十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,在文学这块圣洁的殿堂里不知是否堪称寥寥无几的奇珍瑰宝。
臧否人物,不遑遽论,深入地阅读作品,行走在字里行间,不仅能够触摸到作者的心声律动,当然也是获得真实感受的最佳捷径。
流经心灵的历史,属于自己的梦幻,再回梦旅,重拾屐痕,绝对与心境有关。在我们的印象中,企业家的行为品格,似乎无一不具备大刀阔斧,叱咤风云的超凡特质。魏先生掌控他的企业,能在朝云暮雨,倾覆随时发生的业界,成为人人倾羡的佼佼者,他的特质显然已经得到了无可辩驳地印证。一个人的特质既带有先天的胎痕,更是日久天长的厚积薄发。它像刺在肌肤的纹身,蓼蓝的青色早已砭入皮下层,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孑遗之影。因而当魏先生引领读者穿越文字的丛薮,排闼而来的果然不是沉溺于个人幽怨的柔婉小调,而是几欲令人摒住了呼吸的回肠荡气的英雄史诗。夜阑人静,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籍,一页页从手边无声划过,阅读渐进思索愈深,不由人不时时发出开悟的赞叹。历史并不特别属意于某一个人,它手执请柬,宽泛地发出了深情的邀约;历史并不那么急不可待,它脚步蹀躞,苛刻地寻找可以托付终身的知己。因为那是一座精神富矿,非有慧眼者不能识,那是史诗般的旷古杰作,非有大胸襟者不能吟咏。如今,这一切的一切都画上了圆满的句号,一段被人冷落的历史恬适安然地坐在那里,脸庞坦露出了率真的笑容。魏先生的历史情结,是出于个人的好奇,还是出于自觉的责任,这并不是一个不得而知的结论。我们高兴地看到,当他的笔跳起了轻盈飘逸的舞蹈的时候,在那个生命不可更替到另外的时段里,饱满的蓝天太阳光芒如炬,往昔生灵的呼吸吞吐出灼人的热量。在这部作品里,个人的恩恩怨怨,各种矛盾纠葛总是与历史紧紧地粘合在一起。那里的爱纯洁无比,那里的情清冽甘甜,那里的恨坦坦荡荡,那里的仇直来直去。这些姿态迥异的爱恨情仇,在特定的历史的围堰里,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人。
魏先生对那段历史检索的取向,有着很高的文学创作借鉴价值。我们在他的这部洋洋百万字的作品中,发现了一个不大常见的特殊现象。他在释放内心情感的时候,并未以某一个大的背景罩摄全部故事,或者撷取某一个历史片段构建小说的框架。魏先生直面历史,不畏风险,独辟蹊径,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重要历史时期。他仿佛执卷在手,摒息敛气地坐在书房里,打开煤城这部巨帙的扉页,然后按照历史的原本走向,从从容容地纵横捭阖于其间,把自己对那段历史的认知溶注笔端,并使之有血有肉地得以多姿多彩的形象化。“夫夷以近,则游者众,险以远,则至者少,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,常在于险远,而人之所罕至焉,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”。在小说创作之初,怎样使用那段历史,魏先生一定有过慎重的权衡。在比较与取舍的过程中,他的心仓曾经怎样的激烈跳动过,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痛苦煎熬,都不为人知地消弥怠尽了。终于尘埃落定,我们看到魏先生做出的最后抉择,足以证明他过人的胆识和气魄。他不愧为文学创作的宿将,这个有志于“奇伟瑰怪非常之观”的人,深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非常之道。险则险矣,却也极易跃上峰巅,尽收云谲波诡的旖旎风光。当然,知道并非等于打开了文学创作的门径,没有相当的文学造诣,没有广博的文学历炼,没有厚重的文学根基,是决然不敢如此弄险的。设若你是这部作品的作者,全凭了一点热情和冲动,便一路昏天黑地地写下去,到头来精心的堆砌,像多米诺骨牌坍塌一地,不怕你不吓出一头冷汗。现在我们可以轻松地看到,这的确是一个绝顶聪明的最佳选择,魏先生无疑是以锐利和超常的研判,极其精当地悟到了一点——历史大事件本身已经蕴蓄了的夺目之色。是的,凡是在历史上留下影子的,可以称之为大事件的某个段落,无一不是或者惊心动魄,或者可歌可泣,或者血雨腥风……以这般得天独厚的历史天幕为文学创作的舞台,无异于公主奥杰塔忧伤地流连于波光潋滟的天鹅湖,王子齐格弗里德送上温馨浪漫的爱情,魔法师罗伯特上演一幕幕险恶的阴谋诡计。传奇的历史与瑰丽的艺术愉快地结合,摄魂夺魄的文学魅力油然而生,这已是人人都能够普遍接受的定式了。
凤凰涅槃,最是撼动人心的隆重场景,有多少人为它的重生欢欣雀跃,可是有谁能体会到浴火的凤凰,又承受了多少炼狱般的痛苦折磨。当一部作品完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,它的成功之处掩饰了所有的风险,精彩的篇章博得了不绝于耳的喝彩,可是有谁亲历了荆棘丛生的创作之路,充满着险象环生的危机和厄运。从评论的角度旁观这部作品,我们就像看见一个人从万劫不复中逃生,愕然地面面相觑,身上刮过一阵阵冷飕飕的后怕。利与弊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,历史给每一个人都提供了契机,也给每一个人埋下了灾难的伏笔。稍有不慎,判断失误,你就走进了文学创作的滑铁卢。知不可为而为之,知其难而愈进之,是应该令人心生敬畏的。魏先生的确是一位胆大“妄为”的作家,就那么把跨度几十年的历史, 不做任何的筛选地铺排开来,我相信在落笔之初,他不会没有一点顾虑和犹疑。在这部作品中,历史是绝对真实的,真实得不容人抱有任何一点挪移甚或篡改的幻想。坦率地说,那段历史有些是众所周知的写作禁区,一旦涉足势必存在怎样去认识和评价的问题,更不用说游刃有余地把握好一个度。正是这样一个原因,日月星辰循环往复,翘楚名家各领风骚,大多都宁肯从它的身边绕行,却很少有人不揣冒味地走上前去,撼动这棵不知是落果还是落叶的大树。这样一来,由这段历史生发出来的好作品自然寥寥无几,对这种莫明其妙的怪现象也就当然没有人置喙了。幸而历史没有被长时间的冷落,有人看见它在一片林子里走来走去,便热情地走上前去询问它在找什么。魏先生这一问就问出了名堂,发现了一块可供躬耕的天土地壤。他从斜刺里出其不意地冲了出来,被热烘烘的创作欲望燃烧得坐卧不宁,知识、智性、才情、意趣,快乐地飞上了想象和美感的天宇,刹那间便铺满了块垒堆叠的金色朝霞。作品完全趋从于本真,历史得到了应有的尊重。魏先生从至情至性入手,一边擎着虚拟的人物,一边擎着真实的历史,实现了它们的天作之合。历史怎样对待人,人就怎样承受历史,不加以任何主观武断的评判,不加以任何妄测的分析。人物的命运,人物的爱情,人物的仇与恨,人物的呆与憨,善与恶,人物的悲欢离合,喜笑怒骂都还原了历史。历史的面貌,历史的脚步,历史更替,都由人物得到了最好的铨释。历史是历史专一留给后人的,后人认识历史的途径除了声音和影像之外,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条路——书籍。那么,这部恢宏的作品所描绘展示的历史是否一定可信,它是否只是达到了艺术的真实,《同龄子》会诚实地告诉你。